程樂松：“偽科學”其實是反科學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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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盧教授教授的核心點是中醫(yī)和西醫(yī)在一定程度上不存在你死我活，可以互相合作，互相吸取經(jīng)驗，這是第一。第二國家對中醫(yī)重視不夠。下面有請程樂松教授來做點評，大家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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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樂松：我今天上午就開始想這個話題：對策與問題。對學哲學的人來說，對策不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我們只負責看問題，負責提對策，哈佛大學哲學系系主任說“哲學是什么？哲學是一個純粹空對空的概率運動?！彼晕也回撠熖釋Σ撸衣犕旮督淌谝恢钡奖R教授的講話，我覺得我們是不是在同一平臺上說話？今天的主題是“百年中醫(yī)爭議”，爭議什么？所爭議的無非是兩個東西：第一，中、西醫(yī)孰優(yōu)孰劣的問題;第二，如果通過孰優(yōu)孰劣，是不是要談一個存廢問題？實際上是這兩個問題，但這兩個問題的背后是什么？背后不是兩個醫(yī)療體系、醫(yī)療技術(shù)甚至是關(guān)于生命的思想和生命圖景的爭論，更多更復(fù)雜的背后有文化、社會、歷史乃至意識形態(tài)的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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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祚庥老師是我?guī)熌傅膶?，是我導師太太的導師，所以他是我的前輩，他堅決贊成辯證法，我非常欣賞他的這種態(tài)度，至少他非常剛硬的說出他自己的立場。但我有另外一個想法，如果一個人非常堅持的認為自己應(yīng)該用辯證法進行思考，那這和他信仰太上老君是一個道理。人們的生活靠信念，但如果把信念變成信仰甚至變成一種盲目的遵循，我認為這就是一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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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我用一個哲學的例子來說一個看似不是哲學的問題，羅素在他的《哲學論》說過一段很重要的話“我們在提供一個命題時，不能去用一個一個案例建立全程判斷?！蔽覀儾荒芤驗橐粋€病能用中醫(yī)治好就說中醫(yī)有效，一個病用西醫(yī)治好就說西醫(yī)有效，一個病中醫(yī)治不好西醫(yī)治好說西醫(yī)有效，中醫(yī)無效，這是錯誤的。何祚庥教授一定會贊成、支持的一位科學、哲學大家說過一句話“我們看到了一萬只天鵝都是白的，但我們不能確定第一萬零一只支是不是黑的?！睋Q而言之，所有論點和命題是用來被證偽，而不是被用來證實。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中醫(yī)和西醫(yī)的存廢問題或者優(yōu)劣問題本身是一個假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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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么說是一個假命題？我認為中醫(yī)是一個非常沉重的概念，這個沉重的概念從什么時候開始提？1919年就開始談這個問題，只要是跟老祖宗有關(guān)系的東西，我們都認為它是封建迷信。自1949年白話文運動以來，最反人性和反文化的一個事情就是反對封建迷信。什么叫封建？封建從社會學和歷史學的意義上說是由皇帝把他的親戚或者子孫、功臣分封到各個地方建立更小的政權(quán)，這樣的形式叫做封建制度，我們很清楚的知道，從郡縣制度以來中國就沒有封建制，在西晉時期、霸王之亂之前出現(xiàn)過一定的封建。什么是封建？在啟蒙時代的西歐叫封建，由很多公國構(gòu)成。什么叫迷信？不經(jīng)過理性的反思，不經(jīng)過實驗的論證而盲目的相信叫迷信。那我們是否可以探討這樣的問題：世界上有太多真理和客觀性符合的要求是不能夠去用實驗去論證的。我們有多少東西可以用實驗論證？在座各位都知道一個常識，即地球距月亮有30萬公里。那是否可以請問大家有哪位同學或者老師、在座的各位走過這30萬公里？測量過這30萬公里？你們是不是也是因為物理老師、天文學家說的，那你為什么就信了？“巫術(shù)是古代社會的科學”，我把這個話做一個簡單的表述“科學是現(xiàn)代社會的巫術(shù)”。為什么我把立場推得這么極端？并不是要打擊科學，科學是對世界、生命、社會的一種解釋方式。在德語里“科學”按照詞根翻譯，本義是知識，但在今天的現(xiàn)代社會里，科學是一個道德性概念，我認為你這個事不科學，認為你這個人不科學，意思是這個人在現(xiàn)代性上有缺失，在某種程度上還活在傳統(tǒng)社會里，或者說你在某種程度上沒有完成向現(xiàn)代社會的思想進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認為是把一種人類對自然的知識上升到一種德性或者道德層面后，是對科學的濫用，而且違背了科學的最基本精神，這個精神是中立與客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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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這個的意義上來說，中醫(yī)有什么樣的困境？盧教授說得非常好，我非常同意，即雞同鴨講。現(xiàn)在的學術(shù)評價體系，所有的科研標準，所有科研立項的方式都必須通過所謂的西方科學標準去建立，這種話語權(quán)的建立不是三年、五年，而是三百年、五百年建立起來的。我們不是要打破這種東西，但并不能因為他建立了這樣的主導權(quán)就認為其它所有的評價體系都是沒有權(quán)力的，這個想法是錯誤的。換而言之，你可以堅持道教，也可以堅持佛教，甚至可以堅持辯證法，都沒有問題，但你不能因為你堅持了辯證法就認為其它都是錯誤的。我們可以敞開討論，但這種討論是基于我們都可能發(fā)現(xiàn)了部分真理，而不是我一個人掌握了全部真理。從這個角度我想講一個哲學史上的例子跟大家做一個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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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0年—1940年在維也納形成了新的哲學學派，叫維也納學派，代表人物是卡爾納普等，他們希望建立起一種形式性語言，這種形式性語言使得每一個概念、每一個命題都是可以被正視的。比如海德格爾說“語言是存在的家?！庇每柤{普的話說“這就是廢話”，這就不是人話，不能放在人類的標準里去看。為什么？因為語言沒法證實，只有可以證實的語言才可能是合理或者合法的。換言之每個人都應(yīng)該成為機器人，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時，按下一個示愛鍵，跑著過去跟她說我愛你，這句話一定可以驗證，怎么驗證？打斷你的手或者腳看怎么樣去驗證一下。我可能把這個例子推到了極端。但從這個角度來看，我看到的是這樣的東西?？茖W作為一種知識不應(yīng)該成為真理和客觀性的評價標準，更不應(yīng)該成為一種道德性的標準，另一方面我們不要將概念和實踐等同起來，其實在實踐過程中是否有效，我相信不是在座醫(yī)生、在座專家說的，而是病人說的最有效。如果從這個意義上都否認這件事，那我們就沒有任何討論基礎(ch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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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理解里，真正打通中醫(yī)任督二脈的兩個方子是：第一，建立中國人對于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的自豪感;第二，真的承認科學只是一種知識，而且它是知識的一種，不應(yīng)該成為知識的全部，甚至不應(yīng)該成為評價知識或者評價知識客觀性的唯一標準。如果任何一個標準成為唯一的標準，那么它就進入“知識的暴力”。我們用一種暴力交換另一種暴力時，實際上我們在用一種非道德打擊另外一種非道德，這有什么意義？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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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看到所有中醫(yī)的臨床大夫、研究專家，他們都想說一句話：中醫(yī)和西醫(yī)可以和而不同。但我看到方舟子先生和何院士希望說出來的話是，劃一而同，必須跟我一樣，不跟我一樣是錯的，是偽科學。而偽科學概念其實是反科學概念(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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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對療效、病癥、實踐、任督二脈、氣功我沒有發(fā)表意見的權(quán)利，但我們至少要回到兩點共同基礎(chǔ)上：第一，用同一個話語和同一個立場去說話;第二，中醫(yī)和西醫(yī)的互相包容的本身就代表著中國文化里最精髓的精神特質(zhì)，雖然我非常清楚的知道江湖是什么，騙術(shù)是什么，巫術(shù)是什么，甚至迷信是什么，但從某種意義上這并不代表我們看到了它的負面就一定要否定它的全部，某種意義上中西醫(yī)的結(jié)合正像有一句話所說的“人的存在是一個什么過程？是一個把自己的世界和別人的世界反復(fù)融合起來的全視過程。”如果這樣去看這個問題，今天至少在看問題的意義上，中醫(yī)的爭論，每一個爭論的節(jié)點都可以找到并不屬于中西醫(yī)純粹爭論的理由。那為什么要爭論，今天為什么要坐下來談？我想是我們需要找到共同看問題的角度，而不是找到一個對策，對策不是我們能談?wù)摰膯栴}，更不是我能談的問題，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今天做的是一種有效嘗試，這種嘗試是關(guān)于立場的，是關(guān)于討論問題的方式，而不是關(guān)于結(jié)論和對策，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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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謝謝，程教授講的核心有幾點：第一，不要把科學標準變成道德標準;第二，并不是科學不可驗證的就是錯誤的，就是偽科學的。打通任督二脈，科學無法驗證未必就真的不存在，但也未必就存在，這是另外一個問題。講的核心問題是，沒有證實的問題就未必不是不存在的問題。非常感謝程老師，學哲學的人確實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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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各位嘉賓，感謝各位同學，我們度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下午，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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